曾找寻音乐价值的落日飞车,如今终于找到了答案

阅读:7672024-05-07

采访:木村拓周、老月亮

追问落日飞车是很有意思的。

他们是在草东没有派对之后,又一个在内地一票难求的台团,他们一整年都在世界游荡,看似接受了听众”听落日飞车,睡到心上人“的评价,把票价定为214元。

金桔希子,香草,在宇宙梦游的半熟王子,迷幻,蓝调,抒情摇滚……用来形容落日飞车的词模糊得很缱绻。

北京是他们的最后一站,电子乐开场,演唱新专辑《香草度假村》……一场演出娴熟地完成了,主唱曾国宏只在报幕时露出了一丝慌乱,他问“大家平时蹦迪吗?”,台下反应平平,他又重复了一遍,“蹦迪,我新学的词”,调笑自己,每次来大陆巡演,说话前都要自我审视一遍。

走出台湾之前,落日飞车还是个一场100人的演出里,有99个都是老朋友的地下乐团,曾经“门票用送的都没人要”,而现在,站在糖果三层的舞台,放眼望去,挤在一起的都是年轻又陌生的面孔。

曾国宏问过自己:音乐的价值就在于此吗?浪漫了,然后呢?

当我们也用同样的问题来追问他时,曾国宏已经找到了答案。

今年是落日飞车成团的第十年。

十年前,曾国宏还是个在“地下社会”livehouse混迹的小年轻,他的爱好是跟一帮朋友去小公园,看到骚扰女性的白人醉汉,就拿着酒瓶直接冲上去干一架。

小公园的对面就是这家livehouse,这个地方就像它的名字一样,是潜伏在台北的另一个世界。

曾国宏把这个地方跟纽约的CBGB酒吧做过类比,CBGB里走出了Ramones和TalkingHeads,是朋克和新浪潮音乐的自留地,而这个livehouse里有台湾第一个女子朋克乐团瓢虫,也有1976、拷秋勤、飞儿乐团……

他们帮新乐团DIY自己的唱片,再交给独立厂牌水晶唱片发行,形成了一套自己的体系。

拥挤混乱的表演、台上台下的疯狂,一群蓄着长发、手里夹着烟的音乐人和乐迷,他们曾经说:“我们就是一群Loser,一群社会的边缘人,而livehouse就像我们的家一样。”

他们在表演结束后不会回家,喝酒到天亮,哪一天醒来时心血来潮,凑在一起想出了团名,一个新的台团就诞生了。

曾国宏就是在那里遇见了鼓手尊龙,又拉上几个共同好友下水,用Photobooth里的滤镜当名字,组成了落日飞车。

他们当时的作品《Ah-Ah》被收录在《欢迎来到地下社会现场合辑》里,第一句就是大黑嗓,撕心裂肺的嚎叫中听不清唱词,躁得不行。这首歌在内地的音乐平台上还能找到,首评是“这他妈能睡到心上人我就去撞墙”。

这样的躁动维持不到半年就变成了一种黑色幽默。在落日飞车的第一张专辑《BossaNova》中拼盘了很多音乐元素,甚至直接将歌曲命名为“Punk”、“Blues”,而点了播放键,听到的却是另一种风味。

曾国宏说,这张专辑跟后来的作品不同,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。

有乐评人说落日飞车“只会混搭而没有深层的中心思想”,他们就开玩笑说,对,我们就是一个乐风的婊子。

非要说什么深层的中心思想,埋在《BossaNova》里的是讽刺。

2011年前后正是台湾原创音乐发展的新阶段,在五月天、苏打绿出现之后的十年里,大大小小的乐团在校园、街头生长开来,风格多样,层次不齐,其中也不乏“什么帅就跟风玩什么的小朋友”。

曾国宏想胡闹一下,“BossaNova就是跟风玩团最具体的表现,飞车有这种幽默感,特别是我个人,我喜欢讲一些我自己觉得很好笑,但是别人抓不到点的笑话。”

在专辑发行当年,的确没有太多的人get到笑点。倒不是曲高和寡,毕竟那首对标Pavement的“白烂摇滚”《IKnowYouknowILoveYou》也在里面。

新台团的影响力还仅仅存在于那个圈子内,“社群性很强,我去表演的场地有一百人,我大概认识90个人”,曾国宏说。

落日飞车也只是曾国宏玩的乐团之一,他和鼓手尊龙还有一个乐团“FORESTS森林”,贝斯手弘礼在南瓜妮歌迷俱乐部里,还有AngelBaby、来吧!焙焙!……台北太小了。

《BossaNova》发行的第二年,地下社会因为相关部门的稽查被勒令关停。

五月天、脱拉库、旺福等乐团聚在了立法院门口,呐喊着“原创音乐不能丢”,音乐圈掀起了“为livehouse正名”的运动,社交网络、线下集会甚至金曲奖舞台上,都有音乐人在发声。

当局者似乎看得更清。创办人何东洪在接受媒体“Blow吹音乐”采访时,没有太多对于管理制度的怨怼,反而提到了乐团文化的变迁:

“随着官办的免费圣诞节演出、免费跨年晚会、酒驾法规渐趋严谨,以及livehouse如TheWall(2003年)与华山Legacy(2009年)的开幕,去过「好场地」的观众、音乐人对硬体、声音更懂得要求……等多重因素,地社那样不修边幅、有棱有角的乐团文化,已逐渐成为过去式。”

挣扎了一年,地社这家livehouse还是消失了。落日飞车早早就休了团,曾国宏成了一名乐手。

《10-Year-Taipei(matured’17)》是曾国宏送给在台北一起长大的朋友们的,他在歌里写道:“We’refeelingfine,justgettingold”。

这十年来,他见到的人,遇到的事,路过的街道,好像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,跟朋友们聚在一起,聊天的内容基本也大同小异,“就是主语换了,语法的逻辑是一样的,大部分都是谁谁谁又分手,谁谁谁结婚了这样”。

大家都不知道未来要去哪儿,做得好没有明天,做得不好也没有明天,那我就只能做做自己。”

说到这里时,曾国宏提起了草东没有派对、DecaJoins和那我懂你意思了。跟地社livehouse出来的乐团不同,这三个乐团的作品并不单刀直入地发泄愤怒,都带着一股厌世的丧气。

草东的苍凉,DecaJoins的温馨,那懂的悲伤,正好在不变的台北,为年轻人们送上了新鲜的安慰剂。

巧合般的,他们都来自台北艺术大学,曾国宏是草东的学长,还曾经做过他们的助教,给他们批改作业什么的。

台北艺术大学坐落在山区,周边都是荒芜一片,出去吃个饭都得骑摩托车下山,曾国宏说,他们学校里的人,要么是一副养老的姿态,轻松又惬意,要么就跟草东他们一样,会比较倾向于颓丧的创作。

学长曾国宏恰好就夹在这两种状态中间,像是“matured”了:“时代就是这个样子,我的好奇在于,如何在这样一个时代中超脱,建立起一种创作的美感。”

曾国宏的寻找美感的方法是穿越。

在给张悬做了三年多的巡回乐手后,曾国宏召集了老朋友重新开始创作。

离开了livehouse,他们的听众不止那熟知的90个人,面对更高的市场要求,落日飞车的歌不再是打打闹闹的玩笑之作,故事开始了。

《金桔希子》中,男主人公因为对爱情的渴望而开启了穿越时空的能力,时空隧道会在落日时打开,Jinji有时是古文明中的公主,有时站在未来,让爱情成为人类得以超脱的解药。

而几乎同时完成的《半熟王子》,卡萨诺瓦穿过贪心的暧昧,在午夜独舞,在古老的东方流亡,在动物园等待红月升起,终于在那首《10-Year-Taipei(matured’17)》中,半熟王子成熟了。

他们自称“成人抒情摇滚”,曾国宏穿针引线,将6、70年代的音乐混入其中,为年轻人们编织可供休憩的迷幻虫洞。

曾国宏的手腕上是一枚卡西欧旧手表,表盘上陈列着方方正正的数字键,可以用来记电话号码,他很喜欢老旧的东西,对古典有着无数美好的想象。

曾国宏像是活在电影《午夜巴黎》,不停走向穿梭时空的马车,永远沉迷于将美好,任意投射于某一个时代之中。

巡演之余,曾国宏会看一些科幻小说,在北京看的是库尔特·冯内古特的《第五号屠宰场》。他有时甚至会幻想,自己一觉醒来回到了13岁,带着31岁的脑袋的他,就能够考上最好的高中,更早地开始练吉他,追到年级最漂亮的女神……

一说起天马行空的事,曾国宏就变得神采奕奕,如果不是《香草度假村》,他在我们笔下,可能只是一个爱好科幻文学、天真烂漫的chillboy。

《香草度假村》的封面选择了简单洁净的淡粉色,三首歌听起来都很“落日飞车”,浪漫,温柔,明暗中闪烁忧愁。

曾国宏不说,怕是没有人能够读懂这个故事的残忍:一个外星人喜欢上了地球上的女孩子,为了让她喜欢它,外星人制作了化学喷雾剂,让女孩子误以为它很帅,而外星人实际上是一个异形。

而看似唯美的香草度假村,其实只是外星人的巢穴,它将女孩子绑架到了那里,用于繁殖后代。

至于为什么要将故事的外衣铺陈得如此精美,曾国宏开玩笑道:我不想吓着90、00后的小妹妹们,等她们长大了之后再慢慢发现这个惊人的事实吧。

写这张专辑的时候,他们在世界各地巡演,一年下来,每个乐队成员的演出都破百场。

“飞车在大陆,好像就是年轻人的浪漫,就像情侣在交往的时候,有时候你爱的不是真的对方,而是你在他身上投射的想象力。因缘际会之下,大家的想象力投射在了我们身上。不过,我还是希望我们的音乐能够伴随听众成长,把他们都当作成熟的人,进行一个理性的对话。”

曾国宏明白,自己如果写的东西很深沉,没有人能够听懂,这些年轻人也许就不会再听落日飞车了,而有这样一层糖衣包裹,他就可以将真诚的表达、隐晦的细节藏好,要是有人愿意咀嚼,也许就能尝到一丝酸苦。

他把自己的音乐比喻成了一座漂亮的门,门把很滑溜,好开,落日飞车负责带领大家进门,“就像大卫·鲍伊,他是一个做流行文化的典范。

流行文化最重要的是整合和沟通,大卫·鲍伊把小圈子里扩散力很低的前卫艺术整合到了音乐中,在大众与小众中找到了甜蜜点,让大众接受,再让大众成长。”

这样温和的表达,在一些大陆滚青看来是不够硬、不够酷的,这不仅是落日飞车自觉选择的结果,也与两岸青年的精神面貌有关。

大陆经常跟落日飞车一起被提到的,还有盘尼西林。

曾国宏说,盘尼西林之所以会被觉得像台湾乐队,可能是因为台湾乐队看起来色彩比较丰富,而盘尼西林刚好也比较缤纷,不过他听起来的话,盘尼西林本身的气质是很硬的。

在台北,一个年轻人可以从19岁开始,每天假装自己是一个摇滚乐手,永远演5、60人的场次,演完了就开始喝酒,一直到50岁。而大陆的青年,可能会给自己一个期限,两三年出不了头就去找一份工作。

而在表达上,大陆的创作者会有一道自我审查,写什么、如何写,表达相对迂回,曾国宏反而觉得,这样多一层的思考,写出来的东西能够更深刻、经得起咀嚼。

有的台湾音乐人甚至会换一个生活压力更大的地方,试图逼自己一把,写点什么。

曾国宏没有强求这样的压力,只是用心在学习做一个主唱。

以前在哪里都要喝到嗨,疯玩一场的他戒了酒,变得自律起来。没有灵感的时候,就听歌,看书,把吸收的东西消化到自己资料库中,等创作模式开启时,再好好拿出来用。

躁动与浪漫之后,31岁的曾国宏为自己找到了新的动力,他们在今年夏天开始了欧洲之旅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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